「外界誇大了，這個病沒有甚麼大不了。」由去年底疫情爆發，到湖北武漢封城前夕，記者從武漢得到的回應大概是這樣。封城至今，這句話言猶在耳。
早在去年12月初，武漢已傳出不明肺炎的消息，甚至有圖文證實，病人被隔離留醫，當時沒有多少人注意。至去年除夕，武漢衞健委正式對外公佈疫情，稱有27病例，但強調疫情「可防可控」。翌日，8名爆出醫院不收武漢肺炎病人等消息的武漢網民被捕，罪名是「造謠」，武漢公安部門在微博公佈消息，給市民打定心針。武漢市面一度搶口罩、搶板藍根，幾日後驟然而止。
「不傳謠，不造謠」，中共把這口號喊得好響；「不傳謠，不造謠」，民眾跟着喊，喊得更響。所謂一句頂一萬句，大概如此，零星懷疑疫情的聲音，就此湮沒。
數天後，記者奔趕武漢，視察市面情況，向市民、藥房、小店等等查問。「沒擔心過」、「國家醫療水平提升了不少，可以應付」、「國家說這病不會傳人」、「疫情被誇大了」⋯⋯得到的回應大概如此，對疫情不上心。
當時，有「天下第一步行街」之稱的江漢路步行街，人山人海，戴口罩是異類，有小食店老闆稱「野味一樣會吃」，武漢肺炎比起2003年沙士，等而下之。華南海鮮批發市場的商戶則十分着急，因為封鎖市場令他們無法做生意，並多次要求衞健委解封，「得了肺炎發個燒，休息一下不就沒事了？」與記者談話期間，一名商戶淡定地走封鎖線內取回店內貨物。
我是否問了條很蠢的問題？當時記者在想。直至暗訪專門收治及隔離武漢肺炎的金銀潭醫院，始知事情遠遠超出市民的想像及官方的描述。事發之初，金銀潭醫院南座有兩層作隔離之用，記者連日來拍到不斷有疑似案例被送往南座隔離，而且醫護人員的戒備越來越嚴格。首當其衝的家屬察覺到事情不對勁，他們向記者透露，官方一直不肯就病情提供任何資料，病毒資料、化驗結果，一律欠奉，官方的通報對此無着墨。
此後的一個多星期，武漢衞健委數度凌晨通報疫情狀況，做法詭秘，感染人數小幅度增長。國家醫療專家組的專家、抗SARS（非典型肺炎）專家王廣發10日接受《人民日報》訪問，認為整體疫情「可防可控」，初步認定了病原體，有助設計快速測試及後續的治療。本月15日首宗死亡個案出現；3日後即18日中國疫控中心發文闢謠，武漢肺炎並非沙士云云。
不傳謠，不造謠。一切在沉默中醞釀。
直至20日，消息多得嚇人。國家主席習近平、總理李克強沉默多日後，首對疫情作出批示，要求遏制疫情；副總理孫春蘭要求武漢採取更嚴格的舉措，「內防擴散、外防輸出」；北京召開肺炎疫情防控工作電視電話會議；中國首席傳染病學專家鍾南山接受央視訪問時肯定了病毒人傳人現象；王廣發也受到感染。
翌日，武漢宣佈人流限制等禁令。準封城的狀態，全城頓時感受到危機降臨，而記者再次奔赴武漢。這次不論是前往武漢的航班、抑或武漢機場的旅客，近九成人戴上口罩，態度之謹慎，溢於言表。夜晚走在「半封城」的武漢，平時人多車多的夜市只剩小貓三四隻，氣氛死寂，光景不再。
口罩價格與民眾的恐慌指數成正比。一晚過後，口罩供應短缺，一個N95口罩提價1倍至$20元人民幣（約22港元），維他命C水溶片也被搶光。記者到有多名醫護人員感染的協和醫院視察，即使去到深夜，發燒發熱赴院求診的市民不絕，塞滿走廊，咳嗽聲此起彼落。市民無不焦躁不安，有人癱坐在地面，等候入房應診，病人的電腦掃描報告也被隨處擺放。醫護人員甚至無閒理會記者在瀰漫着病菌的空間舉機拍攝。
街道死寂，病人恐慌，醫院混亂，這是當晚全武漢的寫照。更讓人始料不及的是，武漢當局於23日凌晨2時許，宣佈8小時後封城，殺全武漢人一個措手不及。武漢清晨時分寒風削骨，逃亡人潮一浪接一浪，不少市民帶着大小行李，從全市各地直撲高鐵站、機場。
「這裏排隊，過來！」「這個沒票了。」「最早的班車，去哪都行！」「這邊！」每人神色慌張，售票處陣陣混亂，插隊頻生。腳步聲、行李箱滾地聲，聲聲入耳。記者已買列車票，逃生有門，心情本來不太緊張，也受到氣氛感染，頓時凝重起來。
10時封城，記者乘坐9時05分的列車前往與武漢相鄰的孝感市。昨日武漢，今日孝感，市面一樣冷清，靜候封城的來臨。「這與往年不一樣。」的士司機說，「是啊。」記者回答。
武漢肺炎的病理如何、下一步怎樣防控等問題沒有人說得準，只有一件事是可以肯定的：不傳謠，不造謠，信不過。
疫症仍在蔓延，不要心存僥倖。畢竟，用死亡買教訓，不值得。
《蘋果》特約記者 李止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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