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年近五十的Alex Renton又夢見了自己在預備小學讀書的時候……
當時，他還是個念一年級的懵懂孩童。
教授數學和歷史的Thomas Keane老師把Alex帶到教室，
“就是那個他經常給我們上課的教室……”
然後對他進行了性侵犯。
“我清楚記得當時的感覺，他穿著一件毛茸茸的粗花呢外套，一只胳膊緊緊地摟著我，另一只手直接伸向了我的燈芯絨短褲的前檔。”
“完事之後，他給了我幾塊果味橡皮糖，我知道，只要順從老師就會得到獎勵。”
（Thomas Keane，中）
當時年紀小，對性侵一事懵懵懂懂，只知道要順從老師討他歡心。
隨著年齡日漸增長，這段黑暗往事慢慢成了Alex心頭一座大山，時常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跟當初的同窗聯繫之後，他驚慌地發現，自己並不是唯一的受害人。
在那個號稱全英國最好寄宿學校之一的阿什當之家（Ashdown House），
那座收費昂貴，女王的侄子林利子爵、倫敦市長Boris Johnson、著名演員Damian Lewis等諸多名流權貴曾經就讀的高級私立學校，
竟然有無數被父母寄予重望的兒童，曾被老師性侵……
（童年時期的Alex）
2013年，Alex與阿什當之家的一群校友聯合報警，控訴一位名叫Martin Haigh的科學老師曾在上世紀70年代後期多次性侵他們。
事情一度鬧得沸沸揚揚，但直到2017年3月，這名禽獸老師才因為“強暴猥褻”和“嚴重猥褻”阿什當之家4名男童的罪名，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
對於寄宿學校老師性侵學生的黑暗來說，這，只是冰山一角……
為了揭露背後的醜惡，英國獨立電視台（ITV）拍攝了一部紀錄片，
《寄宿學校：秘密恥辱》（Boarding Schools: The Secret Shame），將這一切公之於眾。
Alex以記者和受害人的雙重身份，參與了紀錄片的拍攝，希望讓自己得到解脫，也希望當初的施暴者能夠得到懲罰……
觸目驚心的數據
首先，ITV紀錄片拍攝組根據《信息自由法》（Freedom of Information Act）的規定，
要求英國境內所有的警局公開寄宿學校老師性侵學生的數據，
24家警局予以回覆，列出的數據讓人觸目驚心：
自2012年以來，英國的寄宿學校中一共有425名教職工或相關人員涉嫌性侵學生；
至少有160人因此被送上法庭；
至少有171人是因為曾經的性侵被指控；
自2012年以後，寄宿學校中至少有125人因為現階段的性侵兒童案件被指控；
目前，至少有31起相關性侵案正在調查當中。
由於有24家警局公開了數據，占英國全部警局的一半多，
所以事實上的數據只會比這更高。
欄目組還單獨聯繫了英格蘭和威爾士的地方政府，請他們公布2012年至2017年之間，當地寄宿學校學生被性侵的案件數量。
約有3/4的地方政府予以回覆，
自2012年以來，他們一共收到404件寄宿學校上報的性侵案；
各地數據差異非常大，其中一座城市擁有19家寄宿學校，當地警局一共接到60起性侵報案;
另一個地方有20座寄宿學校，但當地警局只接到2起報案；
（阿什頓之家）
值得一提的是，按照規定，發生教職工性侵學生的案件時，
學校“應該”上報給當地政府或者是政府指定的官員，但這並非法律強制要求的義務。
所以，真實的數據可能比這還要多。而每一個數字之下，可能都是一個孩子黑暗不堪的噩夢。
片子的劇組，從受害人，校長，性侵者本人等幾個方面，
跟我們講述了五個故事…..
1：Alex和同學的故事
前面提到，Alex曾就讀於全英國最好的寄宿學校之一，阿什當之家。
2013年，他的同學聯合起來，將老師Martin Haigh告上法庭，雖然老師最終被判了12年，但這一路走來也是非常不容易。
事實上，很早以前就有人向學校舉報Haigh性侵學生的行徑，
但學校卻捂著蓋著，成為罪犯的幫凶，讓更多無辜兒童遭受不幸。
Alex採訪了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同學，據他介紹，
“我爸媽和另一位同學的爸媽曾經向當時的校長Clive Williams反映此事，我也當面跟Williams講述過自己被性侵的事，
但學校並沒有對Haigh采取任何措施，只是讓他在學期結束後辭職離開。”
離開阿什當之家對Haigh幾乎沒有任何影響，沒過多久，他就順利地在坎特伯雷的公立學校Chaucer School找到工作。
在那裡，他繼續作惡。近年來，陸續有Chaucer School的學生跑到警局報告自己曾被Haigh性侵。
最終，他的醜陋行徑浮出水面，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Martin Haigh）
Alex聯繫到阿什當之家原來的校長Williams，但他卻對學生的指控矢口否認，
“對於曾經有家長和學生向我報告Haigh性侵一事，我予以堅決的否認。另外，Haigh本人也從未跟我提過性侵的事情。”
Alex又聯繫到阿什當之家的經營方，Cothill信托機構，但發言人只表示，
“性侵案早在本機構接管學校前25年就已經發生，這些事情讓人震驚，也完全違背了我們堅守的宗旨，在此，向那些遭受不幸的人們致以深切的同情。”
2：從未受到懲罰的校長
Robin Lindsay曾經擔任英國頂級預備小學Sheborne Preparatory School的校長，
19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末，將近30年的時間裡，他憑借校長身份的擋箭牌，性侵了無數學生。
學校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直到1998年，Lindsay的行為愈加張揚不遮掩，造成了惡劣的影響，
教育部這才組建了審理委員會，對Lindsay性侵學生一事進行調查審理。
（Robin Lindsay）
最後，他們裁決Lindsay是“不知悔改的戀童癖”，禁止他再從事教育行業。
但當時，Lindsay離退休只有幾個月，所以這項懲罰對他幾乎沒有任何影響。
他也從未受到真正的法庭審判，2016年，這個性侵學生30年的惡魔離開人世，終其一生都沒有為自己的行徑付出代價。
Alex聯繫上Sheborne Preparatory School，詢問他們對此事的看法，
負責人不痛不癢地表示，
“我們對受害者致以深切的同情……我們會嚴肅對待現在以及曾經的學生的福祉…”
Alex採訪了預備學校獨立協會（The Independent Association of Prep Schools），質問他們當初為什麼不對Lindsay采取切實有效的措施，
但負責人對此避而不談，只說，
“我們對這段往事深感震驚……現在，我們把學生的教育、關懷以及福利作為首要關注點，以最嚴格的標準要求自己和相關的學校。”
3：Phillip Witcomb的故事
1975年，13歲的Phillip進入赫裡福德郡的高級私立學校Lucton School。
（Phillip Witcomb）
沒過多久，他就遭到了舍監David Panter的性侵犯。
驚慌失措的Phillip把這件事報告給校長Keith Vivian，但他卻對此置若罔聞，沒有采取任何措施。
日子一天天過去，幾年後，Phillip被選拔成為prefect（協助學校管理年幼學生的學長、級長），
他發現，那些年幼的學弟就像他當初一樣，被人性侵乃至強姦！
他再次找到校長Keith Vivian反映情況，
剛開始，Vivian拒不承認學校有性侵學生這種醜聞，想像當初打發小孩子那樣，把已經長大的Phillip打發走。
但Phillip不依不饒，無奈之下，Vivian只能細細聽完他的講述，承諾一定會給個說法。
第二天，Phillip發現，舍監Panter悄悄離開。
不過他很快也在另一家學校找到了工作。
（Lucton School）
幾十年後，Alex找到當初的校長Vivian進行採訪，他如今的身份是一位牧師，
“我不記得Phillip跟我反映過性侵的事情，但我記得，有幾個prefect找我談過此事，我立刻讓Panter卷鋪蓋走人，並且通知了學校的主管部門。”
Alex又聯繫上Lucton School，詢問他們對此事的看法，
“我們向曾經遭受傷害的幸存者致以問候和同情，但是，我們沒法對那段往事進行回覆。
原來的學校早在1985年就已經關閉，現在的學校是後來由信托基金新成立的，是一個新的獨立法定單位實體。”
2016年，Panters因為強暴猥褻和嚴重猥褻7名學生，被判處9年有期徒刑。
4：Richard的故事
40多年前，Richard就讀於東薩塞克斯郡的St Aubyns School，學校裡有個名叫George Pilgrim的老師。
“他膽子很大，一點兒都不害怕被抓住。”
光天化日之下，他就敢在教室裡性侵當時只有10歲的Richard.
不巧的是，就在這時，校長William Gervis忽然走了進來。
（左，Richard）
“校長非常非常生氣，他平時是個很嚴肅也很嚴格的人，我從沒看見他那麼憤怒的樣子。
Pilgrim忽然間變成了一個小孩，他訕訕地走到講桌邊畏縮地站著，給自己找出蹩腳的借口。”
但遺憾的是，校長並未對Pilgrim做出有效的懲罰。
“學校從未派人問過我和其他同學，Pilgrim究竟犯下了什麼罪行，他們的處理方式實在太軟弱太鬆散了。”
不久之後，Pilgrim離開St Aubyns School，前往另一家私立學校繼續當老師。
Alex採訪了那所私校的負責人，他們表示，
“Pilgrim來我們這兒的時候帶著St Aubyns School的推薦信。但2個月過後我們就開除他了，因為他在教室裡性侵兒童。”
St Aubyns School早在2013年就已經關閉，Pilgrim也已經去世，
沒有人為Richard等人遭受的痛苦付出任何代價。
5：性侵犯的故事
Alex採訪了一個名叫James的性侵犯，上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他曾多次在寄宿學校性侵兒童。
James表示，
“我認為，（性侵學生）這種事今天仍在不斷發生，因為這已經成為寄宿學校的傳統——老師要和學生親密接觸。
經過幾代人的實踐，這已經成為我們的文化當中一個根深蒂固的東西。”
（Alex採訪背對鏡頭的James）
他說，自己剛進入寄宿學校工作的時候，就發現了老師和男學生之間非同一般的關係，
但大家並不認為這是性侵犯，而是跟學生“親密接觸”。
“我的前兩任都是因為跟男孩子親密接觸而被解雇……過了大概1年時間，我才知道副校長也和幾個男孩有親密關係。”
James還沾沾自喜地表示，所謂的親密關係不過就是“老師愛上了可愛的男孩”，
被他性侵過的男孩還曾主動找到他，想跟他發生“切實的親密關係”。
“他找到我，讓我對他做點什麼……這就麼簡單，這種情況也並不鮮見。”
Alex不解，12歲的孩子懂什麼，又怎麼會同意這樣的事情。
James表示，“12歲的男孩像其他年齡段的人一樣，有能力表示同意與否。”
（Alex）
其實，James不僅是性侵犯，也曾是性侵的受害者。
“在預備學校的時候，我曾經被5個老師性侵，這件事並未對我造成任何傷害，相反，它讓我的生活多了許許多多的樂趣。
老師會給我一些小禮物作為獎賞，我父母從來不會給我這樣的玩意兒，比如說小玩具、全套的香煙畫片等等。他們給了我在家裡從未得到的喜歡和愛。”
長大成人之後，James選擇去學校工作，令人震驚的是，
“學校沒有對我進行任何的背景審查，這種做法其實非常普遍。”
反思
在英國，估計有100萬學生在寄宿學校讀書。
75%的英國首相，以及許許多多的政治家、法官、商業領袖都曾在一些大名鼎鼎的寄宿學校就讀。
家長認為，孩子進入這些學校，一只腳就邁向了成功，所以，他們往往不惜重金把孩子送入其中。
只是家長們大多不知道，原本是精英的搖籃，為何成了惡魔的天堂，孩子的受虐場？
按照規定，所有的學校都應該有足夠的安全保障措施，確保孩子們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相關部門也會定期對此進行檢查。
攝製組檢查了英格蘭所有寄宿學校最新的檢驗報告，
發現1/10的學校安全保障措施沒有達到國家標準，或者是沒有達到“良好”（good）的標準。
對此，Alex聯繫上了管理90%寄宿學校的寄宿學校協會（The Boarding Schools’ Association），
首席執行官Robin Fletcher表示，
“我能說的就是，現在寄宿學校的工作人員都是專業且關懷學生的，他們盡自己所能，把學生安全作為首要目標。
誠然，在部分學校曾經有部分人經歷過可怕的侵害，我們對此也感到十分震驚。
但根據我的經驗來看，沒有學校會對受害者的反映不理不顧，只要條件允許，校方都會盡快處理並道歉。”
對於如何改善寄宿學校學生屢屢被性侵的狀況，Robin認為，
政府應該出台法律，強制要求學校必須上報任何與性侵相關的事件。
“摒棄所有存在疑問和模糊的東西，強制學校進行報告，這才能讓孩子們更加安全。”
原本培養祖國棟梁的學校，成為罪惡的溫床；
原本應該嗬護下一代，守護他們成長的老師，成為侵害學生的黑手；
原本應該快樂健康、茁壯成長的孩子們，淪為犯罪分子手中弱小無助的羔羊……
但願，撕開這個不堪的傷疤，讓它暴露在陽光之下，能夠挽救更多孩子不受傷害……